当他们进屋之后,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简单的三菜一汤,但气氛却比昨晚在“静心斋”要真实得多。
和严夫人打过招呼,严巡就招呼陈青上座。
严夫人的话不多,匆匆吃了几口就离开了。
从严巡的嘴里知道,要去儿子家里给儿子准备晚饭,之后再回来。
“嫂子这可真是辛苦啊!”
“为了孩子,她也高兴,说了几次没用!”严巡苦笑着说道:“都二十出头了,嫌家里住着不舒服,非要出去租房。现在的孩子,真没办法管了!”
“还真羡慕您一家其乐融融!”陈青附和了一句
严巡这些话触动了陈青的心事。
他一个孤儿,又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对于这种锁碎而真实的家庭温暖,内心涌起的羡慕里,不免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酸楚。
所以确实不是奉承,就是实打实的羡慕。
“别说我这些事了!”严巡摇摇头,“我这哪儿是其乐融融啊!分明就是糟心事一大堆。”
看严巡摇头苦笑的样子,陈青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但严巡自己却放下筷子,抛出了一个让陈青心头巨震的消息:“在石易县,我还在提醒你,我自己却先遇到了!”
陈青心头微微一惊,也放下了筷子,“严主任,什么事让您”
“还能是什么。考察完回来,省里成立了一个‘县域经济样板县工作领导小组’。我担任组长。”
“什么?”陈青心头巨震,脱口而出,“不是传言说您要晋升到副省长的位置吗?”
“传言都是屁话。”严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又有一丝坦然,“赵副省长身体硬朗,省委决定让他继续发挥馀热,分管工作不变。”
陈青的心猛地一沉。
韩啸那个“赵华退居二线,严巡上位”的消息,竟然是错的!
这样一来,县域经济政策和资源倾斜的事,会不会也有致命的误判?
“那……您这个组长还是负责县域经济试点工作啊?”陈青试探着问。
可问出来之后,自己都觉得是一句废话。
组长?这听起来是个实权职位,但……实际上发改委主任担任组长,就表明再没有任何可能升职了。
严巡抓起筷子,又夹了一口菜放进碗里,“就是个协调机构的组长,级别、职务,一切照旧。”
一切都照旧!
这意味着,严巡并未如外界传言那般,凭借考察石易县的功劳顺利晋升副省长。
他依然还是那个省发改委主任,只是肩上多了一副更重的担子。
陈青脸色不变,但心里已经掀起巨浪。
韩啸那般灵通的消息网络,在此等关键的人事布局上竟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偏差!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是有人故意释放烟雾弹,还是省里高层的博弈复杂到了连韩啸都无法触及内核的地步?
严巡看着他变化的脸色,淡淡道:“你看,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尘埃落定的终局,不过是另一盘棋尴尬的开局。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功劳是集体的,风险……往往是个人的。”
这话,象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青脑中所有的迷雾与挣扎!
他想到了穆元臻描绘的那条金光大道。
邻玉市的区长?省发改委的副处长?
听起来美好,但本质上,不依然是另一盘棋里的棋子吗?
严巡能力如此之强,工作年限和专业能力都无需置疑,尚且在关键时刻被“按”在原地,他陈青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者”,凭什么认为换一个地方就能摆脱“攻坚利器”的命运?
他此刻若答应穆元臻离开,到了新岗位,上级领导看他,会是什么?只会是又一个“能干事、能破局”的“陈青牌”工具人罢了。
一旦遇到类似严巡现在类似的问题,或者需要平衡的局面,他很可能就是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从县府副书记、(代)县长的任职就能看得出来,连一个(代)字都不愿意去掉!
可即便如此,留在石易县,情况虽然复杂,有县委书记强势“摘桃子”的可能,但那毕竟是他亲手开创的局面。
即便是成绩是别人的,但实操的经验却是无人能抢夺的走的。
而且,在石易县,他还能掌握一部分主动权,从上到下,已经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些人脉。
再经营一段时间,这些还不稳定的人脉也会成为自己真正的人脉关系。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想通了这一点,陈青眼前象是壑然打开了一条路,之前所有的尤豫和纠结瞬间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清澈而坚定,对严巡郑重地说道:“严主任,条条大路通罗马是没错,但走走小道,未必去罗马。”
严巡看着陈青,忽然笑了。
他没有细问,“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再唠下去菜都凉了。”
这顿简单的家常便饭,成了陈青仕途中最重要的一课。
它用冰冷的事实,浇醒了他一度被诱惑的热血,也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该走的路。
饭后,陈青礼貌告辞。
走出省委家属院,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穆元臻的电话。
“班长,我考虑清楚了。”陈青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非常感谢您和组织上的厚爱,但我还是决定,留在石易县,站好代县长这班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穆元臻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确定了?不后悔?”
“确定了。不后悔。”陈青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穆元臻说完,便挂了电话。
陈青收起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抬头望向江南市的方向,目光坚定。
既然选择了这条更艰难的路,那便只顾风雨兼程。
回到宾馆休息到下午四点,陈青接到了省委组织部办公室的来电,让他马上过去,领导正好有空。
陈青立即动身,让司机马上送他过去。
急匆匆的赶到省委组织部办公室,见到了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蔡仁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紧张的关系,蔡副部长几乎没有象之前陈青经历的组织部谈话一样过多的铺垫。
而是直言,他进入了省委组织部的考察名单,勉励他要继续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
陈青自然是满口应承,表决心、明态度。
可是,他还是从蔡部长的嘴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方向。
毕竟他现在是石易县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可蔡部长的勉励当中却很少提到政府管理。
除了最开始对他所主导编撰的《石易县县域经济发展构思》给予了肯定和赞赏之外,更多的还是在党委建设、干部廉政等方面的一些建议。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但陈青也非常用心的记下了领导的话语。
见面的时间加到一起,还不足十分钟,这场跨级别的召见就结束了。
从省委组织部离开,陈青都有些恍然。
明明各种渠道的消息,都表示石易县县委书记会是省里空降而来,但为什么蔡部长的话里却透着另外的意思?
本想再去见见穆元臻,可想到自己中午才刚拒绝了他伸出的橄榄枝,这个时候再去询问,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返回石易县的路上,陈青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与山峦,心境与来时已大不相同。
省委大院里的等待,严巡家中那顿家常便饭带来的冰冷洗礼,如同一把重锤,敲碎了穆元臻给他带来的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浮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以及一种“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无论如何也要走出一条坦途”的坚定。
他不再去纠结头上那个“代”字何时能去掉,也不再过分敏感于县委书记可能存在的“摘桃子”意图。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石易县环保科技产业园”的推进工作中。
回到石易县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了这个待兴的县城。
当晚,他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了办公室里。
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氛围中,他才能清楚的认识到目前自己的处境。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青展现出了惊人的专注与效率。
各相关部门、局、办,被他挨个的约谈,主动和京华环境公司联系,落实具体的投资签约时间。
尽管对方知道他是石易县的,可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似乎市招商局已经在和他们对接了。
陈青丝毫没有尴尬,很明确的告诉对方,即便是市招商局对接成功了,但军队留下来的这笔治理专项资金必须是从石易县的财政帐上走。
而且,这笔帐目是军队监管的,市里或许可以给建议,却给不了审批的最后权限。
并非是陈青要夺权,而是他必须要在别人“摘桃子”之前,做够足够多的工作。
只要基础工作完成,即便被人摘了桃子,那也是县域经济的实施,而不是基础。
他亲自跑去现场,督促环保局监控的平整和翻挖土地的进度,原本略显拖沓的土地平整工作在他的紧盯下迅速完成;
他组织专家团队,熬夜审阅规划方案,力求在招标文档中就能体现出石易县的远见与标准;
或许是他的电话给京华环境公司带来了压力。
不到一周的时间,京华环境公司的投资谈判代表就直接到了石易县。
正如京华环境公司所说,闻到味道的市招商局在未接到邀请的情况下,就主动前来要参与到谈判中,而且手里还拿着市发改委批复的文档。
陈青不能拒绝,也没办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