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虞温带领着他那支小军队登上高地的时候,距离战斗开始的清晨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亚热带的太阳已经将晨雾一扫而空,地上的尸体开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残馀的那几百名句町人聚集在高地的角落,他们竖起藤牌,伸出长矛,警剔的看着这群新敌人。
虞温让扶南军官派人发起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扶南军官不情愿的答应了。在皮鞭和棍棒的驱赶下,一百多扶南人拿着竹枪冲了上去,他们对句町人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很快就败下阵来,丢下了七八具尸体。
“藤牌加长矛?这些扶南人连这玩意都对付不了?”虞温鄙夷的摇了摇头,他立刻下令扶南军官准备一些矛,越多越好,他将其中一部分矛的头部和尾部捆绑起来,组成长达五米有馀的长矛,还有一些当做投矛,交给手下的兵士。待到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他就下令吹号,发起进攻。
最先投入战斗的是汉军的弩手们,不过他们没有象平常那样用弩,而是步行到距离敌人二十步左右向敌人投掷短矛,当他们投完三支矛之后,就纷纷后退,消失在他们身后密集的长矛手行列中。他们投掷的短矛大部分都深深的嵌入句町人的藤牌中,就好象一只巨大的刺猬。
弩手们刚刚退后,汉军的矛手们就踩着鼓点向前移动了,他们肩并着肩,排成一个方阵。方阵就好象一个巨大的,缓慢移动的豪猪。前排的士兵将他们沉重的“二合一”长矛放平,矛尖指向前方,而后面的士兵则把他们的长矛越过前排士兵的肩膀,伸了出去。当第一排汉军士兵的矛尖接触到句町人的藤牌后,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甚至第五排的长矛也随之到达,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伴随着汉军的前进,这些矛杆会微微上下晃动,矛杆相互撞击,发出轻微的碰击声,句町人甚至看不清对面汉军士兵的脸,只能看到一片令人绝望,不断逼近的矛尖。
句町人试图举起藤牌,保护自己的身体,但他们的藤牌上都插着方才几支投矛,变得笨重,很难举起来。很快,矛尖就敲打在藤牌上。句町人试图还击,但他们的矛要短不少,更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几乎都要面对四五支长矛的戳刺,抵挡不瑕。他们面对的似乎不再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冰冷、稳定、无情,无法抵挡。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句町人的盾墙在长矛方阵的撞击下,很快就崩溃了。他们丢下满地的尸体和武器,转身逃走。但很快他们就被战象追上了,很多人对这种巨兽有一种错觉,认为由于其巨大的躯体,认为其移动速度会很慢。但其实战象在平地的奔跑速度相当快,甚至只比最好的马慢一些,远远超过步卒。只有极少数抱头从陡坡滚下去的句町人逃出了生天,剩下的大多数人都沦为了扶南人的俘虏。
“好了,仗已经打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的人了!”虞温矜持的向那个扶南军官点了点头,向坡下走去,他的心思已经回到自己的黄金上了。
当应奉走进帐篷的时候,他听到句町将军愤怒的咆哮,他皱了皱眉头,看来战场的情况并不那么有利。
“我的人告诉我,扶南人那边有汉军出现!这是怎么回事?”句町将军恶狠狠的盯着应奉,目露凶光。
“我不知道!”应奉回答的很轻快:“你这么问我,是不是说刚刚打输了!”
“不!”句町将军本能的否认:“无论敌人是谁,我都能赢。只是既然大汉天子已经下诏以吾王为平蛮将军,为何扶南人那边又会有汉军的影子?”
“我刚刚已经回答你了,我不知道。”应奉笑道:“如果你怀疑我说的,可以先退兵查清真相,也可以先打败面前的敌人再说!”
句町将军盯着应奉的眼睛,他无法从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找出答案,几分钟后,他冷哼一声:“应使臣,你别忘了,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船沉了,你和我都要淹死的!”
“这我当然记得!所以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句町将军疑惑的问道:“扶南人刚刚攻下了那处高地,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来,你我且出帐看看!”应奉笑嘻嘻的走出帐篷:“我这几天已经留意过了,每天天黑后,风向就会改变,往扶南人那边吹!而且风还很大”
“这有什么不对吗?”
“扶南人的营地周围有许多树木杂草,他们的住处很多都是草木搭成的棚子,而且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应奉稍微停顿了一下:“您说,如果让士兵们在天黑风起之后,在扶南人的营地周围点火,你说会发生什么呢?”
“这”句町将军的嘴巴张开了,就象一个鸡蛋,他脸上逐渐露出狂喜:“我明白了,应先生,您的智慧真的可以顶得上千军万马呀!”
“将军,你现在不再怀疑汉对你们句町国的诚意了吧?”
“不怀疑了,不怀疑了!”句町将军哈哈大笑起来:“您放心,我们句町人世世代代都是大汉的忠实的臣子!”
胜利的美酒固然甘美,但比起清点黄金来,就算不了什么了。
虞温的指尖划过光滑的金锭表面,心底却火热一片,对于白日里的胜利,他已经抛诸脑后了。对于知晓整个计划的他来说,无论是扶南人还是句町人,都不过是大将军手中的棋子,既然这样,胜也好,败也好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反正最后赢得都是大汉,也只能是大汉。倒是自己眼前的这些黄金才是硬道理,它们能带着自己上天堂。
正当虞温美滋滋的玩赏自己战利品的时候,外间传来了副手的声音:“郎君,属下有事禀告!”
“哦?”虞温赶忙将那金锭放到几案下,沉声道:“是徐温呀!进来吧!”
“郎君!”副手进得帐篷,他向虞温拱手行礼:“属下刚才巡营,发现天黑之后风变大了许多,又是朝咱们这边吹来的,扶南人的营地周边有不少草木。属下问了本地人,说已经有十几天没下雨了,草木都很干燥,所以”
“你是担心句町人会火攻?”虞温问道。
“对,属下就是意思!”那副手道:“扶南人营地的情况您也都知道,虽然没有帐篷,但士卒都住在竹棚芦棚里,那玩意一沾火就着,要是敌人纵火焚烧,那可就完了!“
虞温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副手说的没错,按照他受过的军事教育,扶南人的宿营犯了军中大忌。但毕竟自己现在并非一军统帅,只是一个带着卫队的使臣。扶南王又是一副望之不似人君的样子,去劝谏说不定还没恶心几句,唯有那个宰相还有点人样子,着实没有去开口的欲望。
副手见状,如何猜不出虞温的心思,笑道:“郎君,咱们与扶南人并非同盟,按说提醒不提醒也就是两可之间。不过敌人要是放火火光,咱们可不能受了池鱼之殃。照属下的意思,还是先让咱们的兵士挪个地方扎营,万一真的被不幸言中了,至少咱们要能自保!”
“你说得对!”虞温点了点头:“咱们犯不着多嘴,也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想必你已经有了移营的新地址了,就依照你想的,立刻移营!“
“喏!”
太阳落入地平线下,从内陆吹来西北风,逐渐带走地表的热气,带来惬意的凉爽。扶南人三五成群的围在篝火前,吃完晚餐后,闲聊着白昼刚刚赢得的胜利。有幸亲身参与的人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当时的情况,喝着微微发酸的自酿米酒,把汉人使臣的智谋和军队的战斗力吹得上了天。
“那些句町人虽然只有四五百人,但他们把藤牌串联起来,就象一堵墙,他们躲在墙后面,谁敢靠近就用矛刺,咱们死了好多人,还是拿不下那些家伙!
“不是有战象吗?让战象冲上去,把他们统统踩死不就行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讲述者不屑的冷哼一声:“大象也不是傻子,看到明晃晃的矛尖就绕过去了,才会冲上去硬碰呢!“
“真的假的!大象有这么聪明?”有人发出怀疑的声音。
“这个还是真的!”有人证明道:“大象很聪明的,比牛,比狗都聪明,你要是骂它,打它,对它好,它都会记住,将来报答或者报复你。你让它送死,它肯定不会干的!”
“战象都不顶用,那你们最后怎么打赢的?”
“不是我们打赢的,是汉人使臣带着他的人打赢的!”讲述者笑道。
“什么?汉人使臣打赢的?那你得意什么?”
“你懂个屁!汉人使臣帮我们打,说明汉人天子也站在我们一边,句町人那么嚣张,不就是依仗着那个什么使节’?现在说明那都是他们瞎吹的,我们还不赢定了?”
“好了好了,别多嘴打扰我们听故事!你这么喜欢说话,就由你来讲啦!”不耐烦故事老是被打断的人站出来了,其他人赶忙闭嘴。讲述者咳嗽了一声:“好了,汉人使者上高地看了看敌人的阵型,就下了两个命令;一个是收集尽可能多的长矛来,另一个是将两根长矛的首尾捆扎起来,变成一根更长的矛,你们猜猜这是为啥?“
“收集更多的矛?汉人兵士都有自己的武器呀,比我们的还好,干嘛要那么多矛?他们有那么多人使吗?”
“对呀,他干嘛把长矛绑起来,那样矛是变长了,可那么长的矛根本没法挥舞呀!”
正当众人猜测的时候,在句町人的营地里涌出了许多人影,他们携带着临时赶制的火把和,悄无声息的潜入了扶南人营地临近的草木从中,然后便无声的潜伏下去。整个行动如鬼魅一般寂静,只有越来越猛烈的夜风吹拂着草木的声响,将脚步声掩盖下去。
在句町人的营地里,那个讲述人依旧在讲述着白日的胜利,周围聚精会神听故事的人也越聚越多,甚至就连一些军官头目,也站在人群中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军营里本来就枯燥无味,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参加白日的战斗,讲故事的家伙口舌便给,绘声绘色,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只见那汉人使臣一声令下,那些汉人就跑到敌人阵前投掷短矛,句町人赶忙举起盾牌遮挡,却不知道中了汉人使臣的计策。你们道如何,那句町人的藤牌原本坚固轻便,但被几支短矛插入之后,就变得又重又不方便,再想象先前那般挥舞遮挡就不可能了!”
“这算什么计策,句町人又不是傻子,发现藤牌不方便,把上面的矛拔下来不就行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哈哈哈!”讲故事的人笑道:“你都能想到,那汉人使臣如何想不到,首先那投矛是有带钩的,插进去一时拔不出来,二来汉人投完矛,后面就杀过来了,哪里会给你时间拔矛?”
人群中传出一阵奚落和嘲笑声,并要求那讲故事人赶快继续。那人笑了笑:“汉人使臣把士兵肩并肩站着,排成五六排,兵士皆持改制后的长矛,后面那人的长矛从前面那人肩膀后面伸出来,由于汉人的矛长,就是第四第五排兵士的长矛也能伸出第一排来。结果句町的兵士眼只有密密麻麻的矛尖,连对面的人都看不到,哪抵挡得住”
“着火了!”有人喊道“啊?什么着火了?汉人没有放火呀!”那讲故事的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