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
“大将军!”窦妙尽可能转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哀家前几日在宫里听到一个传闻,蛾贼在徐州又死灰复燃了。此事当真?”
“徐州那边的确发现了名叫太平道的邪道,与当初的蛾贼有些关系!”魏聪沉声道:“我已经交给司隶校尉督促当地的追捕使查办了!”
“司隶校尉?”窦妙皱起了眉头:“为何不让徐州的两千石去加紧查办?司隶校尉虽有决狱之权,但也仅限于京师周围,岂能处置徐州之事?”
“陛下,你可知道此案是怎么被发现的吗?”魏聪问道。
“听说好象是与当初的鹿谷之事有些牵连!”窦妙道。
“不错,陛下应该知道,微臣在各州郡设置追捕使,以缉拿流窜四方的不法之徒。徐州当地的一郡追捕使发现鹿谷一案的贼人吴景隐藏在淮泗之间的一伙盗贼丛中,便聚兵攻之。查证贼人身份时,发现那伙贼人首领姓曹名仁,乃是沛国曹氏中人,算来要叫先大长秋曹腾曹公一声叔祖!”
“有这等事?”窦妙吃了一惊:“这是真的?”
“恩,已经确定过了!”魏聪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在贼巢中发现了许多往来书信,都是与沛国曹氏以及徐州当地豪强的,里面就有很多提到太平道的,其中有一封信里提到,这太平道的幕后掌权之人,乃是当初那大贤良师的大弟子张嵩!所以臣就让蒯胜来查缉此案了!”
“大将军的意思是徐州当地的官吏已经不可信了?”窦妙问道。
“不错,陛下您想一想,太平道已经牵涉到这么多当地豪强士人,之前郡县官吏却一点风声都没有,臣以为再指望郡县官吏去查证此事,已经不合适了,所以就打算用派驻当地的追捕使来处置,因为各州郡的追捕使最后是由司隶校尉管辖,”
“你说的也有道理!”窦妙叹了口气:“不过我听说徐州那边牵涉之人甚多,若是太过严苛,只怕有伤士人之心呀!”
“有人求情求到陛下您这里来了?”魏聪笑了起来,窦妙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这倒是在魏聪的意料之中,曹腾当初在宫里于了几十年,就算人已经不在了,但人脉还是有剩下一点的,只要肯花钱,还是能往宫里传一两句话的。
“陛下,其实我也不想妄加诛戮,毕竟徐州也有我的旧识,比如曹操,当初若非他相助,我也没有今日。但此事牵涉实在是太大了,当初蛾贼之乱—
”
“大将军不必说了,我明白了!”窦妙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大汉已经经受不起再来一次蛾贼之乱了。
“此事就依大将军了,只是还请你心中多存一份善念。”窦妙苦笑道:“照我看,蒯胜这人行法严苛,若是多行杀戮,只怕有伤你后世盛名!”
“多谢陛下提点,臣记住了!”
登上马车,魏聪眼睛微闭,开始闭目养神。身处至高之位,统治国家真是让人疲惫,每个人都向你屈膝下跪,但没人知道他们的心里想的什么,当你背过身去,会不会有有毒的匕首刺来。他突然思念起交州了:略带咸味的温暖海风,美味的海鱼和贝类,一年四季从不间断的绿叶和花朵、异国风情的舞姬、客商,相比起这座沾满了鲜血和阴谋的都城,那座位于珠江之畔,背靠番山的番禺城显得那么的可爱,让人愉快。
“主上,接下来回府还是—?”外间护卫的声音打断了魏聪的思绪。他睁开眼睛,马车的青铜车壁引入眼帘,他吐出一口长气,重新回到现实中。
“回府吧!”魏聪扭动了一下脖子,右手按在扶手上,他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疼,晚上应该让人按摩一下。
大将军府忙成一团,管家站在门口,家奴婢女们分作两行,战战兢兢的躬着腰,迎接主人的到来。魏聪走下马车,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对迎上来的管家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这么多人?”
“是夫人的命令,说家主您回来,就要夹道欢迎!”管家小心的答道。
“乱弹琴!”魏聪冷哼了一声:“我是回自己家,没必要这么大排场,也不怕人笑话,散去吧!”
“喏!”管家应了一声,挥手让家奴婢女们散去,赔笑道:“这都是夫人的吩咐,小人也是没办法,还请主人您恕罪!”
魏聪点了点头,这大将军府里的大部分人员都是窦芸从窦氏带过来的,自然都听她的话,三天两头就搞出一些幺蛾子来,他也懒得管,说到底,他一个月倒有一大半时间在阳周边奔走,回家的时间一半都不到。作为丈夫,对妻子还是有几分歉意的,自然就对窦芸的这些做法当做没看见。
回到后院,魏聪吩咐手下准备热水木桶,准备先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再让人按摩一下肩膀。他刚刚踏进木桶,闭上眼睛享受热水浸泡的感觉,就听到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魏孟德,你还算知道自己有个家呀”一身华服的窦芸走进屋来,面上满是不豫之色。
“怎么了?这几日手头事情多,就没有回家歇息!”魏聪睁开眼睛:“你也知道,这大将军不是好当的!”
“别拿大将军搪塞我!搞得好象别人没当过一般!”窦芸冷笑道:“伯父当初当大将军时,也没象你这样!”
“此一时彼一时嘛!”魏聪笑了笑:“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来和我吵的吧?”
“哪个和你吵了!”窦芸冷哼一声:“我问你,那个叫长生的道童是哪里来的?”
“长生?”魏聪闻言一愣:“哦,是我一位故人的弟子,托付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怎么了?”
“故人的弟子?”窦芸问道:“照我看是你和那个卢萍的孩子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编谎话骗我!”
“你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飞醋!”魏聪笑道:“不错,我和卢萍确实有旧情,这个也没什么好骗你的,但这长生的确并非我和她的孩子,你想想他今年也有十三四岁了,他出生的时候卢萍才多大?怎么生的出孩子?”
窦芸一想也是,不由得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哪个吃你的醋,我只是看着孩子整日里四处闲逛,也没个正形,怕他在外头惹祸,所以来提醒提醒你!”说罢便一甩袖子出门去了。
魏聪看妻子这般,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心思,摇了摇头,从水桶里站起身来:“你把长生那孩子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当长生走进房间的时候,魏聪已经披着一件宽袍,趴在锦榻上,由一个肌肉结实的家奴按摩揉捏肩颈。他向魏聪双手合十唱了个喏:“郎君您叫我来?”
“恩,你先坐下,我有些话和你说!”魏聪指了指旁边的锦墩:“你来阳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天我也没管你,你都做了些什么?”
“四处游逛呗,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人和事!”长生笑道:“阳真是个好玩的地方,比豫章那边强多了。对了,多谢您发零用钱给我,还派人暗中保护我!虽然真的没有什么必要!”
“没有什么必要?”魏聪笑了起来:“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别看这雒阳表面热热闹闹的,实际上什么人都有,有好人,自然也有恶人,象你这么半大的孩子,长得又漂亮,被人拐了去当童子卖,你就后悔莫及了!”
“这些我老师早就和我说过了呀!”长生笑道:“不过老师的本事教了我不少,这几年我又从卢祭酒那儿学了不少,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更不要说拐了我去了!”
“哦?”魏聪坐起身来,重新上下打量了下这少年道人,慢慢点了点头:“好,我就信你有本事。不过你来雒阳之后这些日子,每日都在闲逛,总不能这么一直闲逛下去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原本打算在雒阳看看道藏,待年纪再大一点,就出外巡游四方,遍访名山,寻幽访胜!”
“你想当神仙?”魏聪笑道、
“是有点这个想法!”长生笑道:“而且若能寻到长生成仙之法,对大将军您也有好处!”
“对我有好处?”魏聪笑了起来:“罢了,我可没那么糊涂,想吃不老药当神仙。本来能活七十,这么一搞,五十都活不到了!”
“若是如此,那贫道就不急着去寻幽访胜了!”长生笑道:“我想在雒阳多呆一些时日!还有,府中的图书馆里若是可以的话,可以充许我进去看看吗?卢祭酒说,里面有很多外间难得一见的学问!”
“图书馆没问题!不过你这么闲逛下去也不是个事!要不我给你一个差使吧?
”
“请大将军吩咐!”
“你每日在雒阳闲逛,便把所见所闻记下,待我空闲时说给我听,让我也能多一个听到民间声音的渠道。如何?”魏聪笑道。
长生眼睛一亮:“您是要我当您的细作吗?”
“也不是什么细作!”魏聪叹道:“我手下甚多,每天也有人传上来各种消息,但这些人要么是怕我,要是想要讨好我,或者有其他的用心。说的话未必尽数属实,就算说实话,有些话也未必敢都说出来,久而久之,我就成了一个被蒙蔽的盲人。而你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方外之人,对我并无所求,所以应该会说实话!”
“原来是这样?”长生眼睛露出同情之色:“我看你位置这么高,这么多人都怕你,卢祭酒那么有本事的,也那么喜欢你,说你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
可却要我一个孩子帮你这个忙!”
“你还小,有些道理还不懂!”魏聪苦笑一声:“这世上就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你看我这个大将军很神气吧?但位置越高,权力越大,世人就越是骗他,瞒他,把他往深坑里面骗。他自己在那个位置时间越长,也越是会变得自大,愚蠢,可笑,就算有几个真心对他好的人,对他说实话的人,他也听不进去,说不定还会把这些人杀了。反倒是那些天天说假话骗他的小人,他却将其当做宝贝。
到头来,这个人就会变成世上最可怜,最可笑的人,落得一个最惨的下场!”
“那,那要是这样的话,为啥您还要当这个大将军呢?”长生不解的问道。
“我爬上来之前也不知道会这样呀!”魏聪叹道:“或者虽然知道,但觉得自己可以分辨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但上来之后却发现好象没有那么容易!”
“那您为何不下来呢?”
“上去容易,下来难呀!”魏聪叹道:“长生,我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这些人的亲朋好友对我是恨之入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吃我的肉,他们之所以现在不敢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我身处高位,手握大权罢了。可如果一旦我下来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我明白了!”长生点了点头,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同情之色:“这么说来,还是古代尧舜这样的圣王厉害,能够把天子禅让给有德之人!”
“呵呵!”魏聪笑了起来:“长生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你怎么知道书本上写的就是真的,为何不是尧为舜所逼,舜为禹所逼,不得已才让位于后继者?只不过胜利者删改了史书,只留下对自己有利的话罢了!”
长生闻言,良久无语,最后才叹道:“若是真的如您说的这样,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是呀,这个世界的确是很可怕!”魏聪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隐秘山林当隐士?”
“不!”长生摇了摇头:“就算再可怕,我也要好好试一试!要当隐士,等我老了再当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