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林带着二十名衙役,直奔周府别院。
院门刚被推开,周明正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喝茶,见衙役们手持铁链闯进来,顿时吓了一跳。
眼瞅着李如林走了进来,周明一拍桌案,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敢闯我周家的院子?我爹是周世昌,你们知府王强都得给几分薄面,你们也敢放肆!”
“周少爷,少拿周世昌说事!”
李如林有些想要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周世昌被流放了?
当下,李如林冷冷的开口道:“不要忘了,你爹犯了国法,早被大人判了流放,如今轮不到他护着你!”
周明眼神变化:“你,你们想要干什么?”
李如林上前步,亮出中的拘票与口供:“我们奉王知府之命,拿你归案!”
周明露出了一个慌乱的表情,而后兀自镇定的看着李如林:“我,我所犯何事?”
李如林只是冷笑:“你教唆佃农闹事,说逼走王知府就免旧债,这是白纸黑字的供词,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明扫了眼口供,脸色一白,却仍硬撑着狡辩:“什么供词?都是假的!”
“假的?”李如林似笑笑的看着周明:“这供词摆在这,你说是假的?”
周明咬牙切齿道:“定是你们逼那些佃农写的!我根本没说过这话,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一边喊,还摆出了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
李如林只是冷笑一声,淡淡的开口道:“把人带进来!”
随后,衙役就带着佃农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曾租种周家土地的老郑。
李如林冲着老郑拱了拱手:“老汉,供词上的内容,你还是说说看!“
老郑当即上前一步,高声道:“周明!你敢说没说过?前天你找到我,说只要我带二十个佃农去府衙闹,从前欠你家的三石地租就一笔勾销,这话是不是你说的?我当时没答应,你还威胁我说不闹就逼你家还双倍地租’,你忘了?”
周明没想到老郑会突然出现,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恶狠狠地瞪着他:“老郑!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找过你?你是不是收了王强的好处,故意来害我?“
他想靠恐吓让老郑退缩,从前周家也是说一不二,佃农们哪敢跟他顶嘴。
可这一次,周明的威胁没起作用。
除了老郑,足足有二十多个佃农。
其他的佃农也纷纷站了出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佃农攥着拳头道:“周明!你不光找了老郑,还找了我!你说王知府把粮种运走了,种不上地都是他的错,去闹就能让他滚蛋,你以为我们真傻?“
“就是!你们周家强占我们的,年年收重租,逼得我们卖卖!”
另一个佃农红着眼框喊道,“如今王大人把田还给我们,还发粮种,你却想让我们去闹,毁了我们的活路—你安的什么心?“
话音刚落,其他的佃农七嘴八舌地控诉起来:“周家的地,本来就是我爷爷那辈被他们强占的!”
“去年我家欠了半石粮,他们就把我妹妹拉去当丫鬟,到现在都没回来!“
“周明还说“佃农就是贱骨头,不打不骂不听话”,你以为我们都忘了?”
周明被几十双愤怒的眼睛盯着,听着一声声控诉,腿肚子直打颤,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
他想往后退,却被衙役拦住去路,最终“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他的脸色煞白,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连络到这些佃农的。
这些人怎么就跟着朝廷一起说话了?
其实,这个诀窍也不难,主要还是下基层。
到了基层,接触久了,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
李如林看着眼前的场面,冷声道:“周明,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带!”
衙役们上前,麻利地将铁链套在周明身上,拖着他往外走。路过围观的佃农时,周明不敢再抬头,只能任由人指指点点。
与此同时,另一队衙役在刘洪昌的粮庄也顺利拿人。
刘洪昌的管家见衙役们来查封粮种,还想反抗,结果粮庄里帮工的佃农们直接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佃农指着粮仓说:“这里面的粮种,都是刘洪昌从我们手里低价收的,还说要囤到春耕再高价卖!”
三日之后,李如林带着周明,刘洪昌等七八人回到府衙。
刚到门口,就见王强已站在那里等侯。
王强看着被押过来的犯人,又看了看围在周围的百姓高声道:“诸位乡亲放心,这些人教唆闹事、囤积粮种,眈误大家春耕,按《大明律》本该重判!但眼下正是播种的要紧时候,我先将他们收押,等春耕结束再依法处置。“
顿了顿,他继续道:“至于他们囤积的粮种,已经查封,稍后就会分发给大家,绝不让大家误了农时!”
“多谢王大人!”百姓们齐声欢呼,有人甚至朝着王强作揖。
当官的他们见过了,不摊派就算是好的了,给他们发粮食种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如林凑到王强身边,低声叹道:“大人,还是您有远见,让佃农们跟着来作证,比咱们说一百句都管用。这下谁也不能说咱们抓人没道理了!”
王强摆了摆手,淡淡的开口道:“雕虫小技而已,好了,收押他们,写奏折给皇上!”
街角的一个茶摊,那里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低头喝茶,看似普通,却时不时用眼角馀光观察着这边。
王强只当是路过的货郎,没再多想:“今年的粮食生产不能眈误了,要加快速度!“
李如林点点头;“明白!”
王强不知道的是,那两个“货郎”正是朱棣派来的锦衣卫。
此刻,他们正悄悄将“佃农主动作证、百姓拥护王强”的场景记在纸上,等着入夜后,将这份满是“民心所向”的密报,快马送回应天。
南京紫禁城,谨身殿。
朱棣起了一个大早,上完了早朝之后,一份来自常州府的密报便被送到了朱棣案前。
纪纲躬身侍立,看着朱棣翻开密报,原本紧绷的嘴角渐渐扬起,眼中更是闪过抑制不住的喜色。
“好!好一个王强!”
朱棣将密报往案上一拍,声音里满是畅快:“士绅挑唆,他不等不乱,先抓头目;佃农作证,他当众明法,还把粮种分给百姓,既断了士绅的诡计,又得了民心,这手段,比那些只会空谈的文官强多了!”
徐牧站在旁,闻含笑躬身:“陛下,这便是民所向。”
朱棣微微的点点头:“你说得对,民心所向,王强清查隐田,是为百姓夺田,发放粮种,是为百姓保春耕。他真心待民,百姓自然愿意为他作证,愿意拥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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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道:“陛下,如今,王强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张、李至善可是要处理?”
“这些人的确是需要处理了!”
朱棣深以为然,手指轻轻敲击着密报上:“王强在常州府为朕稳住了民心,朕也不能让他背后受委屈。张??、李至善这些人,暗中串联,煽动民变,妄图构陷忠良,他们以为朕不知道?以为朕还会象建文那样纵容他们?”
他抬头看向纪纲,眼神锐利如刀:“纪纲!”
纪纲立刻出列:“陛下!”
朱棣冷冷的开口道:“着锦衣卫即刻带人去拿李至善、张、李衡,王景—”
朱棣说了一连串的名字。
显然也是早就有所准备。
尚书、御史、侍郎。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朱棣吐了出来。
末了,朱棣冷漠的开口道:“一个都别漏!直接押入诏狱,严加拷问,他们口口声声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朕倒要问问,他们这串联构陷’,是为了哪门子的苍生?这分明是结党乱政!”
“臣遵旨!”纪纲躬身领命,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朱棣忽然开,顿了顿道:“解缙暂且不动。”
纪纲一愣,徐牧也微微挑眉。
不过,徐牧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会儿朱棣用得上解缙。
还指望着这个家伙来写《永乐典》呢短时间内还需要。
用的时候,肯定是能忍则忍。
等到用不上了,就是缙犹在耶?,了。
朱棣点头,对纪纲道:“去吧,动作要快,要隐秘,别让他们提前通风报信。拷问时,重点查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同党,朕要的,是把这伙人的底子彻底翻出来!“
“臣明白!”纪纲再次领命,大步流星地出了御书房。
应天城的晨光刚漫过吏部衙署的高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纪纲亲率缇骑,手持锦衣卫令牌,先后闯入张??府、李至善府、李衡府,没等府中人反应过来,铁链便锁上了张等人的脖颈,直接押往诏狱。
缇骑穿行街巷时,百姓围观议论,官员府邸更是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抓捕,究竟牵连多少人。
朱棣已经处理了一批官员如今,当皇帝也有小半年了,也要再换一批忠诚于自己的了。
闹腾了一天。
消息很快传入朝堂。
第二日,早朝尚未开始,文武官员便聚在奉天殿外的丹陛之下,交头接耳,神色慌乱。
解缙站在人群中,看着同僚们紧绷的脸色,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张乃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李至善是应天巡抚、李衡是左都御史,王景是户部尚书。
这俩被抓了等于是六部瘫痪了三分之一。
一夜之间尽数被抓,他下意识便想到了徐牧。
“定是徐牧搞的鬼!”
解缙看了一眼勋贵集团当中的徐牧,咬了咬牙,跟着翰林院同僚杨士奇、杨溥、金幼孜,躲到殿角的廊柱后,声音压得极低。
杨溥微微皱眉:“何以见得?”
解缙咬切齿道:““前些日子咱们联名弹劾王强,徐牧便在陛下前为他辩解。如今怕是常州府那边撑不住了,赢不了镇江府,他便挑唆陛下拿人,想借打压咱们来堵住悠悠众口,为胥吏新政铺路!”
杨士奇闻言,眉头紧锁,缓缓摇头:“大绅兄,此事怕不简单。张尚书、李府尹皆是二品、三品大员,若无实据,陛下怎会轻易下令抓捕?徐牧虽支持新政,却素来谨慎,绝不会无的放矢挑唆陛下拿人,其中定有隐情。”
“隐情?能有什么隐情?”
解缙冷笑一声,语气愈发激动:“还不是怕咱们再弹劾王强,怕胥吏为官的新政败露!你看昨日锦衣卫四处走动,今日便抓人,分明是早有预谋!明日早朝,我定要参徐牧一本,此等小人,结党营私、构陷同僚,需得让陛下看清他的真面目!”
一旁的杨溥连忙拉住他,低声劝道:“大绅兄,万万不可!眼下咱们连张尚书等人为何被抓都不清楚,贸然参奏徐牧,若是触怒陛下,怕是会引火烧身。”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说,徐牧深得陛下信任,又有镇国公府支持,无凭无据弹劾他,只会让陛下觉得咱们是因同僚被抓而挟私报复,反而落了下乘。”
金幼孜也跟着点头:“杨大人说得对。咱们不如先等等,看看事态发展,或是托人去锦衣卫打探消息,弄清楚张尚书他们究竟犯了什么事,再做打算。若是真与徐牧有关,届时再联名参奏,也更有底气;若是另有缘由,咱们冒然出头,岂不是自陷险境?“
“你们就是胆如鼠!”
解缙猛地甩开杨溥的手,脸色涨红,“张尚书、李府尹与咱们同出科举一脉,如今他们被抓,咱们若是坐视不管,明日就轮到咱们!徐牧这是在杀鸡做猴,你们还看不明白吗?今日早朝,我就是拼着被陛下斥责,也要参他!”
金幼孜有一种冲动,想要给解缙俩耳光。
傻逼,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真以为陛下宠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要不是指望着你修书,你看朱老四能不能把你当回事儿。
忍你,主要还是因为你的确是有才华。
恃才傲物,这就是你不对了。
参徐牧。
你开什么玩笑?
你找死别拉着我们。
拿着炸药炸茅坑这是你的事情,千万别崩我们一身屎啊。
杨士奇无奈地叹了口气:“大绅兄,不是我们胆小,是此事关平朝堂安稳,容不得冲动。陛下登基以来,虽推行新政,却从未无故打压科举官员。张尚书他们被抓,说不定真的牵涉到了其他事—莫要冲动!”
他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太监的唱喏声:“陛下驾临,百官入朝!”
众人立刻收声,整理官袍,按品级排列。
解缙站在队伍中,却是一言不发。
杨士奇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解缙听进去没有。
奉天殿内百官按品级列班,徐牧在功勋串行,气定神闲。
而文武百官目光都悄悄嘌向丹陛之上的朱棣谁都知道,昨日缇骑突查,抓了张、李至善等重臣,今日早朝,定要给个说法。
朱棣端坐龙椅,扫过阶下百官,见众人神色惶惶,尤其是科举出身的官员们,一个个面带忧色,心中早已明了。
没等太监宣“有事启奏”,解缙便已出列,躬身行礼,语气虽算躬敬,却难掩急切:“陛下,臣有问!”
朱棣微微的点点头:“你问!”
解缙开口道:“昨日缇骑突然拿捕张尚书、李府尹、李御使等人,朝野上下皆人心惶惶,胆请问,不知三位所犯何罪,竟劳动陛下动此雷霆之威?”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不少官员都悄悄点头。
解缙这话,算是替他们问出了心声。
不过,靠近他的官员也是下意识的拉开了跟解缙之间的距离。
这家伙,问的也太直白了,朱棣沉声道:“解缙,你可知张??、李至善近日在做什么?”
解缙一愣道:“臣—臣不知。只是三位大人皆是朝廷重臣,若真有过错,也该交由三法司审讯,当众对质,如此突然拿捕,恐让百官寒心,也有损陛下圣名。”
“寒心?”
朱棣冷笑一声,语气陡然转厉:“朕让他们在朝堂上食君之禄,掌治国之权,他们却背地里串联构陷,煽动民变,妄图毁朕新政、害朕良臣,这般逆臣,也配让百官寒心?也配提圣名二字?”
这话如惊雷炸在殿内,解缙脸色瞬间一白,连忙躬身:“陛下息怒!臣绝无替逆臣辩解之意,只是——只是此事太过突然,臣等实在不知三位大人竟有如此行径,还请陛下明示证据,也好让臣等心服口服。“
朱棣不再多,转头看向殿外:“纪纲!”
“臣在!”纪纲应声而入。
朱棣冷冷的开口道:“带上来!”
纪纲领命,摆了摆手,随后两名锦衣卫校尉,押着三个披枷戴锁、衣衫凌乱的人来到了分奉天殿上。
三人正是张??、李至善、李衡。
只是,看起来憔瘁,三人一夜之间似是老了十岁,原本的官威荡然无存,见到殿内百官,头垂得低低的,不敢抬头。
“陛下饶命!臣知罪!臣有罪!”
李至善刚踏入殿内,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里满是恐惧,昨日诏狱的酷刑,早已磨掉了他所有的傲气。
张和李衡也跟着跪倒,却还想挣扎:“陛下,臣等只是——只是与士绅商议政务,并无煽动民变之举,还请陛下明察!”
解缙惊呆了,虽然他们否认,但是,煽动民变。
这件事儿大了!
朱棣肯定生气了。
要清洗朝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