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砚看着她这副戒备又羞赦的模样,心知这种事确实急不得,需得循序渐进。
若是真把人吓跑了,明日她不敢登门,那损失最大的还是他自己。
他只得压下心中的躁动,退而求其次道:
“那好,依你。我送你回去。”
但他随即又提出了新的“规矩”:
“但你需记得,从明日起,每日辰时末(上午九点)须来我这里修复古画,在这儿陪我一同用午饭,直到申时末(下午五点)方可离开。”
谢秋芝一听,立刻反驳:“不行!我中午还得休息呢!下午也还有别的画要画,你不能把我整天框在你这里!”
沉砚知道她定然不肯,从容应对:
“中午就在我这儿休息,房间随你用。下午若是要作别的画,也在我这里画,我这里清静,笔墨纸砚也齐全。嗯?”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诱哄。
谢秋芝还是摇头,试图捍卫自己的自由:
“那也不行!每日都要准点过来,那不是和外头上工的伙计一样了?皇上的圣旨是让我居家创作,不必每日点卯的!我……我拒绝你这个提议!”
沉砚闻言,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锁住她闪铄的眼神,慢条斯理地点破她的心思:
“芝芝,你这般推三阻四……莫非是怕,每日与我朝夕相对,会把持不住自己?会象方才那般……想要‘报复’回来?”
谢秋芝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惊得说不出话:
“你……你胡说什么!我才不会……报复你!你不要欺负我就不错了!”
沉砚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可爱至极,笑道:
“这不叫欺负,这叫……提前行使未来夫君的些许权利。”
他见她又要反驳,立刻话锋一转,使出了杀手锏,慢悠悠地说道:
“你若是不同意这个安排,那也无妨。我便每日辰时去你家‘做客’,反正我很喜欢未来丈母娘做的饭菜,用完午饭,我顺便还能监督一下李大宸、李三煜他们有没有偷懒,等用过了晚饭,我再回淮月楼也不迟。想必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和丈母娘,定会欢迎我的。”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谢秋芝简直能想象得到,若是让这家伙天天赖在自己家里,在爹娘面前晃悠,那场面该有多“可怕”!
相比之下,每日来淮月楼“上工”似乎还更清静一些……
她气得跺了跺脚,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应下:
“……行!我答应你便是!辰时末来,申时末走!”
她小声嘟囔着,语气充满了“悲愤”:
“我这是什么命啊……做个清闲的供奉,还要被顶头上司这般剥削……简直是暗无天日……”
沉砚看着她那副委委屈屈、仿佛吃了大亏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心满意足地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女式防寒披风,细心为她系上,柔声道:
“走吧,我的谢供奉,送你回家。”
日子转瞬即逝,桃源学堂欲招聘新先生的消息经由四大山长推荐和口耳相传,竟引来了近七十名来自云槐县乃至周边州府的文人前来问询。
这些先生们大多自信满满,有的甚至带着几分施舍的心态,觉得自己能来这乡野学堂任教已是屈尊降贵,桃源学堂必定会感恩戴德,伏小做低的恭迎自己。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并非直接聘任,而是一套闻所未闻的“面试”与“笔试”考核!
“什么?还要考核通过才能录用?简直是岂有此理!老夫教书育人二十载,难道还需向一黄口小儿证明学问不成?”
一位来自邻县、颇有些名望的老秀才气得胡子直翘。
“就是!我乃清河州解元,若非看在白羽仙山长推荐的份上,岂会来此?竟还要受此叼难!”
“面试?笔试?这桃源学堂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莫不是戏耍我等?”
“切,这小小村塾,我等要不是看在山长们的面子,定然是不会前来的,真是不知所谓。”
“走走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一时间,前来应聘的先生们怨声载道,觉得这桃源学堂规矩古怪,不识抬举,近一半的人当场拂袖而去。
面对这些非议和离去的身影,李五琰却显得十分淡定。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规矩有些为难人,但若是连这第一关的考核都不愿接受,说明其人要么固步自封,要么傲气过盛,即便勉强请来,也无法适应和践行桃源学堂灵活、开放、注重启发的新式教程模式。
这套严格的新先生录取标准,其实是“学堂特别顾问”谢文提前为精心规划好的。
录取考核分为笔试与面试两部分。
笔试重在考察传统学问与现实结合的思辨能力。
面试则通过仪态谈吐、情景应变、理念探讨及独特的心理问答,全面评估应聘者的教程潜力、性格特点以及与学堂新式教育理念的契合度。
李五琰当初拿到这套标准时,确实大吃一惊,尤其是对“心理问答”部分感到匪夷所思,认为遴选先生重在学问,何须探究其私下性情喜好?
但谢文耐心解释:“五琰哥,学问高深者,未必是良师。若性情急躁,恐挫伤学子锐气。若心胸狭隘,难容学子质疑,则堵塞求真之路。若生活无趣,又如何引导学子发现生活之美?学堂要的,是能陪伴、引导学子健康成长的‘人师’,而非仅仅传授句读的‘经师’。”
李五琰深思之后,觉得谢文所言极有道理,便毅然采纳了这套超前且全面的录取标准。
最终,七十多名登门者中,只有不到三十人愿意留下来接受这新奇又严格的考核。
考核现场,李五琰和曲先生两兄弟亲自坐镇,问题层出不穷,但同样的问题,应聘者的回答却大相径庭。
问:”若学子问‘为何一定要考取功名’,先生当如何回应?”
答: ”荒唐!科举乃正途,光宗耀祖岂容置疑?尔等寒窗苦读不就为此?”很好,此人落选。
另一位则答:“功名如同钥匙,能打开更多大门。但人生之路千条,钥匙也不止这一把。读书明理、修身养性,比功名本身更重要。”
李五琰点头,不错,此人的回答较为满意。
再问: ”请用最简单的方式,向蒙童解释‘水为何往低处流’?”
一人答: ”此乃天地至理,何须多问!记住便是。”
李五琰:……
而另一人则答:“你看小石子放手会落地,水也一样,天地间有股看不见的力气拉着它们往下走。就象你会跑向娘亲怀抱,水也要回到大地母亲的怀里。”
曲怀州点头表示:尚佳。
又问: ”若发现学子在课堂上偷偷绘制先生肖象,是怒斥其不敬,还是另有机缘引导?”
一人答: ”成何体统!自然当罚站!”
另一外则答:“不妨先赞他观察入微,再问可否课后完善赠予先生。若确有天赋,便引导他:‘画形易,画神难,可愿学学如何画出风骨?’”
问:“若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先生怎么看?”
前来应聘的唯一的女先生苏婉卿从容回答:
“此言差矣。德驻于心,如明月照怀。才蕴于脑,似清泉润物。女子既要有蕙质兰心,亦当有锦绣才思。
我以为,不是‘无才便是德’,而是‘有才更可彰德’——明事理、通古今的智慧,恰能让女子更知书达理、洞明世事,于相夫教子、持家立业中,行止更有章法,胸襟更为开阔。
这装满学问的脑袋,不该是男子的专属,也该是天下女子能够自由选择的权利。”
苏婉卿这番话让李五琰眼中闪过惊喜。
桃源学堂便是有三十多名女娃,这正是他推行新式教育想打破的性别桎梏。
应聘者苏婉卿的理念与他不谋而合。